甘遊

甘了

一 柴木


山裡冷,尤其在晚上。一小團火焰映著她的背脊,影子在牆邊爬竄,不安地、惶惑地,幾乎將我的靈魂從腦後抽走。


可以想見都市另一方的房間,他們蓋好被子或依舊靜坐,屏幕螢光跳躍,給他們帶著蒸汽的髮梢聚集一些比往常亮的水珠。此時的天是誰的髮梢,也可能是誰面目全非的淚臉。我的淚臉。眼底容納千海萬海,她的縫合處擠進去,佔用水珠的位置。我看著她淤粉的創口,它從她的意識中流出來,具現化。


她正背對著我,我虛設她的表情。初夏晚上的山林,風還凉,她的傷拙劣學習背肌的動向。柴木在尖叫,堵住了我的嘴。她晚一步,替代那些破碎的樹,問我需不需要其他緘口的輔助道具。


與木塊不同的氣味升起來。她利用生火的源頭,極其熟稔,極其殘忍,破壞呼吸系統的同時,順便迫害皮膚。我想要尖叫,像柴木一樣。於是她半起身,烟換下柴木的尖叫,塞進我的雙唇。初夏皮膚乾裂,沒有什麼別的滋味。她從半裙的口袋掏出一管潤唇膏,戳在卷紙邊沿。我看見很多年前堵在這裡的光景,情不自禁狠咬一下。溫和的膏狀物不會產生更刺激的味道,她的啫喱幾乎同時轉移了物權。


水珠毫無愛護唇膏的自覺,光榮爭當入侵者。我朝她解釋,個體行為於我已經失掉管束權力。她從上衣側邊的拉鏈裡,用半只眼睛觀望,示意我獲得信任。但信任在更早以前就建立。信任是好的,信任是壞的,時至今日我覺得她的判斷更好。


她的信任壞透了。還是我壞透了?我盯著鞋面剛剛掉上去的灰燼。獨木成林,我們身上都沾著森林的灰燼。而晚風更冷,穢物申請擔任新一輪的凝結核。這幾乎是我的全部,但我什麼也沒法吐出來,從這個皮口袋裡。


她拍著我的背,冰涼的掌心使我發抖。夜晚很凉,我凍得流汗,仿佛在烤冰。木質失去它們的熱量,燃燒,同步抽脫了靈魂。


隔著柴堆傳來枯葉與雜草被碾死的哀嚎。她攔腰攬住我,抽出火上最活的火,緊緊掌握一個把柄。我藏在軀幹對面,與她的撕裂傷對視。溫暖的木香,我自助弱化為一位殉道者,標注無名。經文是慘叫,總是能聽到的,比如現在。


一個同性別。他的視線一觸即走,像他本人遊移的脚步。他也有光點在眼睛裡閃爍,她肯定也注意到。她哼唱安眠曲,我從殉道者變成聽歌屍體,背向他,上身縮在她腿面,雙臂倒地。他坐下來,在我們斜對角,一樣麻利地生起火來。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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